通往山下的路本就很长,尤其当李子冀心乱如麻的想着很多事情的时候。
有谁能够在骤然听见如此难以置信的消息之后能够不心乱如麻呢?
他总是一直在强调冷静这两个字,无论遇到什么事情,无论自己有多么愤怒都必须且一定要保持理智,因为多余的情绪对自身判断起不到任何正向的作用,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保持冷静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。
香客们不停地上山和下山,一条路笔直顺畅,见到的人越来越多,那些目光里全都带着诧异和紧张,很多人这才猛然想起,原来李子冀还活着。
圣朝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死去了两个,却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感觉,曾经的庞然大物已经变得风雨飘摇,颇有些大厦将倾之感,细细想来也的确如此,死去的两个人一个代表着现在,另一个代表着未来。
当现在与未来都已死去,不正是即将崩塌的征兆吗?
直到这一刻看见李子冀,这些人才记起眼前这位也是圣朝的未来之一,是被圣皇给予厚望的执剑人,原来李子冀还在。
可纵然如此,又能做什么呢?
心中惊讶复杂情绪稍起,随即又缓缓落下,一些身份尊贵知晓大势的香客驻足望着李子冀下山的背影暗自摇头,如今天倾之势已起,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。
何况,即便李子冀从参禅悟道之中圆满结束,也只不过是第五境罢了,别提他此刻还未曾破境。
对于这些人的目光,想法,李子冀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,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,他不知道圣朝如今到底剩多少人能够信任,但他相信,要继续遵从圣皇意愿走下去的人,绝不会仅仅只有自己。
那些人所缺少的就是一个选择,一个态度。
而他自己,就是给出这个选择的人。
松香味吹过山路,李子冀已经走到了山脚下,这里依然和当初一样,熟悉的村落,熟悉的百姓,还有已经生长渐渐茂盛的许多耕田。
沈自在与王小树还有不怒和尚三人在他的身后静静跟着。
沈自在打算离开普陀山,事实上,他一直就是在等待着李子冀苏醒,这里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,天下之大,无处不可去。
山下的人很多,现在算是农闲季节,所以并不忙碌,成片的村落房屋前坐着成群的人,笑容满面的闲谈,这里的生活没太多的规矩,也没太多的利禄,清淡自在。
生活其实还是需要规矩的,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良善待人,山脚下之所以能够维持安稳的田园风光,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普陀山上有很多规矩。
李子冀知晓佛主的耕田在哪里,他转身顺着左边并不开阔的小路走进去,经过了一片苹果树林后,眼前的视野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。
他看得见佛主。
这时候正戴着草帽坐在泥梗上,望着被太阳晒得微微干的黑土地怔怔出神。
除了佛主之外,李子冀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。
距离他很近,就这么站在苹果树下,身上穿着黑袍,浑浊的目光凝视着他,却又好似虚无一片。
不死者。
自从当初斩龙山脉离开之后,不死者就不知去向,没想到竟是来了这里。
那身黑袍之中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火焰,也许是靠的太近,让身旁那棵苹果树看上去与其余的比较起来有些打蔫儿。
李子冀只是看了他一眼,然后便移开了目光,和不死者比较起来,他现在更想见到的,是佛主。
只是他刚刚向前迈出两步就再度停了下来,因为不死者已经拦在了他的前方。
毫无情绪的目光凝望着他。
异教已经开始准备收割计划,无尽平原溢出的声音越来越吵闹,不死者的目标始终都没有改变,在杀死李子冀之前,他的脚步永远也不会停下。
“你在这里等了多久?”李子冀问道。
不死者并不擅长与人交流,但与李子冀对峙总能够多说一些话:“一直。”
李子冀明白一直这两个字的意思,也就是说离开斩龙山脉之后,不死者就没有任何耽搁的来到了普陀山脚下,并且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出现。
“你该回去深渊之中沉睡。”
不死者道:“我来,杀你。”
身后的沈自在皱眉看着,不怒在考虑是否要请罚恶菩萨出面处理。
李子冀则是沉默了一会儿,纷乱的思绪和痛苦的心情让他的情绪难免变的烦躁,事实上,他此刻能够与人如常交流,就已经花费了极大的毅力。
他开口道:“我不想杀你。”
没错,李子冀其实从未起过要杀死不死者的念头,这话听上去似乎很奇怪,如何才能够杀死一名不死者?
不死者的存在,是被世界赋予了守护的永恒,等同于某一规则的实质化身,但说白了,也无法就是规则的一种呈现,之所以能够做到不死不灭,是因为鲜少有人能够做到与规则等同。
当年的圣皇可以做到。
李子冀也可以做到,他只是觉得不死者的存在值得尊敬,固然某种程度去看似乎也成为了阻碍世界革新变化的绊脚石,但这群人牺牲了自己的一切,自愿守护世界的轮回往复的决心是值得尊敬的。
对一名不死者说我不想杀你这种话,听上去实在有些贻笑大方。
所以不死者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,他体内的永恒之火已经从双眸之中燃烧起来,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,对于他来讲,要做的就只有杀死李子冀这一件事,如此而已。
李子冀望着他身上的火焰,能够永无休止的燃烧一切,面对面站着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炙热,脚下的青草生了枯萎。
李子冀迈步走了过去。
他迎着不死者略带疑惑的目光,将手搭在了对方的燃烧着火焰的肩膀上。
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,不死者身上燃烧的永恒之火却骤然熄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