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晓得,有一天老公开摩托出了事故,连人带摩托车外加两桶满满的河鱼冲了旁边急驶的大卡车的肚子里,卡车後轮一点不留情面地轧了过去,顿时……下的不用我讲了。
周给老公办完了後事,收拾收拾,继续自己的小店面,好在结婚几年,没有过孩子,少一点拖累,没有老公去外面跑,信息不灵,股票是玩不转了,她就脆一门心思都用在自己的小店里,慢慢地,生意越来越好,她做头的名气也了起来,远近来约她做头的顾客也越来越多。
她就用原先老公的摩托车牌照又买了一辆女式踏板摩托车,经常骑着车上门有钱的顾客做型美容,不知怎的,她和我们学校的一些女生混得很熟,时常星期六半夜到我们学校体育馆来参加舞会,一来二去的,我这个舞会的常客就她认识了。
我和周认识的时候,我还是一个大学四年级的学生,正要临床实习,时间有是,我就隔三差五地往她店里跑,但凭心而论,我那时对她绝没有男女之事的法,只觉得她温柔、体贴、勤快、能干,她也把我当成小弟弟,我也是真心实地喊她「姐姐」。
到後来,我开始临床实习了,学校当局就取消了我在校内的住宿,赶我去医住,可是医院实习生的宿舍哪里是人住的地方?所以我思谋在校外自己借房子,周姐姐知道了以後,提出我搬去她家里住,反正她一个人寡居,房子是有空,讲定了房钱,我就搬了进去。
我在周姐姐家里分配的房子是向东南的一小间,远离马路,(靠马路的那间是用来做理店的),出了我的房间是一个厅,平常用来吃饭和看电视,厅的面朝东朝北有窗的就是姐姐住的一间大房,原来就她夫妻俩住的,大房间朝马一侧还有厨房和厕所,所以她房里到晚上也不受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干扰。
这房子虽然旧,而且是老式民房,但维修得很好,风雨不侵,姐姐早上还供我一顿早饭,我住得也是有滋有味。
每天下班,在医院吃过晚饭,洗了澡,回到姐姐家里,她大约也收了店,进厅来,泡起一壶茶,我俩靠在沙上,边看电视边聊天,说得尽兴了,我回房看书,准备明天的工作,姐姐看完电视回房睡觉,这种恬适的小市民生活与我小过惯的那种严肃、紧张、活泼的方式完全不同,我更享受的是姐姐这里的生。
由於我在家中是独子,上无兄长,下无弟妹,父母虽然说出於骨肉亲情对我般爱护,但是干部家庭的环境是表面上维持着一种清高的冷淡。
父母亲与我从来没有坐在沙上用亲昵的语调谈过我的内心深处,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向我表白他们自己的实际经历,一家三口人每天聚在一起的时间就是饭桌上吃晚餐的三十分钟,大多数的晚饭时间也是父亲不停地教训我要努力上,夹杂着他从工作单位中听来的哪个同事的孩子如何用功,如何成功的故事。
(天晓得,几年後我才得知,这些时时挂在我父亲嘴边的榜样们没有几个是实的,要麽是勉强上个野鸡大学,要麽是大学混完了以後早早地嫁人算了。)
晚饭以後,三个人各自回房,我是读书,做永远做不完的习题集,父母是读人写的文件或者写文件给别人读,十点半一到,大家各自睡觉。第二天早晨起,又在冷淡中开始新一天的循环。
可是自从我住到周姐姐这里来,每天接触到的是不那麽远大的理想,而是最合实际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这样的琐碎事,每天和周姐姐谈得最多的是现在马上女人的时装多少价钱,坐出租车怎样才最省钱,电视节目里谁谁的表演最让倒胃口。
这是一种不会让人血压升高的市民生活,满足,安详,胸无大志,是这种生的基调,可是人类不就是靠着这种生活方式才得以繁衍延续的吗?
渐渐地,我也习惯了,我也学会了在有空的时间来到店堂里给周姐姐拿东拿做帮手,姐姐也乐於指挥得我团团转,还骄傲地向邻居炫耀「请个大学生当伙」。
我一边给周姐姐帮忙,听着她一面做着头一面和常客们高声说笑,同时给等的客人端茶倒水,另一边还要回答慈祥的老太太们对我这个「来打工的大学的关切」。
有时,我从医院病房里下班回来,她的铺还没有关,我就挽起袖子帮她解决後的几位客人,无非是洗洗头,做些按摩什麽的,打完最後一位客人,往往夜里八九点钟,周姐关好门,放下卷闸,从隔壁的面店里买碗面,有时候再多点儿面浇头(大排骨,荷包蛋什麽的),开两瓶啤酒,和我一人抱一瓶边吃边,谈得最多的是她开店独自谋生的艰辛,却很少提起她死去的老公,几次喝得醉,带着哭腔痛骂以前的婆家对她的欺负,给我的印象是她和前夫以及婆家相得并不顺心,但详情我没有追问下去。
秋去冬来,转眼间我实习期从前一年的七月份开始已经过了半年,眼看来到二年的春节前,按照医院对实习医生的规定,春节放假全院的职工都有份,唯实习医生和实习护士不能放,初一到初四每天仍然必须到医院查房,查完房做病房里的文书工作才可以放下半天的假。
我倒是无所谓,反正老爸老妈趁春节赶去山东老家给爷爷拜年去了,家里也有人给我吃喝;可是那些外地来沪的同学没有一个不骂的,对他们来讲,这可是第一次离开家过春节,可也没有办法,人在矮檐下,怎敢不低头?
於是,我仍然在周姐的小店里住着,从除夕到初一,一直忙着病房的工作,有下午才能回来在周姐的店里和她一起过年。
周姐过年这几天也收了生意,据她讲这是理这个行业自古以来的规矩,从夕晚上开始一直到大年初十才能开市,否则新年太早动刀,会不吉利的。我也得天天下午坐在店面後的房里,一碗接一碗地往肚子里灌周姐姐包的黑洋酥汤,麻蓉汤团,水晶汤团,肉馅汤团,或者菜肉馄饨,大肉馄饨,荠菜馄饨,还八宝饭,重油的,素油的,鸭油的,重糖的,再就是春卷,有肉的,有菜的,有肉的又有菜的,有黑木耳的,有金针菜的,又有黑木耳又有金针菜的,有黄菜的,有绿豆芽的,又有黄芽菜又有绿豆芽的,我吃了个不亦乐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