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看到海市蜃楼,她继续向北,一直到了长白山底下,她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这些地方,据说到处都是原始森林,到那里后才现不是小说里所描写的,很多地方是平坦的,一望无际的黑土地,也许是她没有进入到山的深处。她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在倒计时,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重要,她己到了祖国的最北端,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,她还想去一趟西藏,去作最后的悔悔。
那个秋天的晚上,北方的大地在老天黑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,黄依梅还伏在旅馆的桌子上奋笔疾书。她下腹部的疼痛己越来越厉害,她用手压着,一直写,写到半夜,逃出来之后她一直在写,写她的人生经历,她想如果有一天宋清明他们破了案子,她要让宋清明明白,让世人明白,她黄依梅不是生来就是魔鬼,她也曾经纯洁善良如天使;让他们明白一个苦难的灵魂曾经是怎样地沼泽里痛苦挣扎,没有人向她伸出救援的手;她也要让那些游戏人生、不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明白,玩火过多可能惹火烧身。
那一夜她写完了她最后一页,第二天去买了往西的火车票。一天后离开了黑龙江。
她来到了九寨沟,在这种旅游圣地,她不敢住大旅馆,住到一农户家,农户家有两夫妇与一个十四、五岁的女儿,他们把自家的几间空房子当成旅馆,以最便宜的价格出租。那天晚上黄依梅的腹部疼得厉害,止痛药已经吃完了,她如一只猫一样蜷在床上哼哼,小女孩见状赶紧叫来妈妈,女人问:“你怎么了?”黄依梅说:“没怎么,受了点寒。”女人赶紧去煮了一碗姜汤,端到床前让她喝了,又用盐水瓶装了两瓶热水让她热敷腹部,当然不然有什么效果,还是很疼,女人让丈夫去叫医生,黄依梅说不用,女人说:“那怎么受得了?”。坚决让丈夫连夜去请医生,没想到医生没请来,因为天黑路滑,男人骑的摩托滑进山沟里,摔成了骨折!黄依梅的口袋里只有两万多元现金,卡上还有六万块钱,为了省钱,原想到西藏后就躲到哪个藏民家苟且度日,能拖多久算多久。她拿了三千元给女人,让她送男人去住院,女人不要,说:“怎么能要你的钱呢?不行!不行!我去借!”黄依梅说:“就算我借给你。”女人瞪着迷茫的眼,“那我现在就记下你的地址,到时一定会还给你的。”黄依梅说:“我走时留个地址给你。”
男人住进了医院,女人去招呼。那天黄依梅医院去医院开药,收费窗口人很挤,她看到一个男青年把手插到一个老大爷的囗袋中,一下就掏了一个钱包,她想喊,又害怕,在她犹豫的一刹那,男青年一下不见了,老大爷去交钱时现钱包不见了,暂时捶足顿,蹲在地上放声大哭:“钱呀!我儿子的救命钱呀!”
保安走了过来,问:“怎么了?”
老头边哭边说:“我儿子得尿毒症住院,救命钱被哪个千刀万剐的扒了,全是借的呀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一万多块。”
“是这儿丢的吗?是不是在别处丢的?你记清楚,有没有放在别的地方?”
“我刚才还摸过,在衣袋里。现在去哪里弄钱呀?喔喔。”老人说着瘫坐在地上。
保安问大家:“刚才有人看见扒手没有?”
黄依梅说:“有一个青年扒的。”
旁边的人说:“你看见了咋不说?”
“就是,咋不说?一点正义感都没有。”
大家把本来投向老人的同情目光齐刷刷转向她,她浑身不自在,药也不领了,转身就走,保安跟着她说:“喂,你跟去派出所反映一下情况。”
黄依梅不理他,加快脚步走了。后面有声音传来:“现在的人怎么这么没良心?”
她不知是在说她还是说扒手,也许在说他们两个人。她想自己不是没良心,是怕暴露自己。
她去了另外一个医院买药,服了药后疼痛缓解了些,在女人家帮着做点家务。那天她在洗女人的衣服时翻到了一张纸条,是女人的卖血条,卖了一千四百元,她震惊了,女人拒绝她的帮助,自己却在卖血!这人啦。
那天晚上,黄依梅躺在床上,望着主人家黑色的屋顶,久久难以入睡,人世间,怎么会生如此滑稽的事情?人家一个普通农村妇女为了救一个陌生人,令丈夫冒着危险去请医生,结果负伤,又拒绝接受别人帮助,宁可自己卖血,那是一种怎么令人动容的境界!而自己身为一个被称为“天使”的治病救人的大夫,却是杀人魔鬼。自己的行为将会为多少人带来痛苦?儿子,她又想起了儿子,他现在怎么样了呢?他失去了父亲又将失去母亲,终有一天他会得知是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父亲,他怯弱的心该会承受怎样的打击呀?就算保险公司能赔再多的钱,又怎能抵偿这种精神伤害?
黄依梅忽然对自己有了一种厌恶,有了一种瞬间被毁灭的念头。
悔恨,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。这一路逃亡的路上,她如一只被猎豹追逐的离群斑马,惊恐无时不在,现在,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,就是被猎豹吞食。
她去了九寨沟一些景点转悠。路过一座寺庙的时候,她进去了,买了一柱香,一些钱纸,点燃,跪在地上的毯子上口中念念有词,没人听到她说什么。一个老和尚问她:“施主要不要打个卦?”
黄依梅问:“大师,如果今生是有罪之身,是不是一定会去地狱受煎熬?”
老和尚双手合十念着:“阿弥朝佛,阿弥朝佛,施主知错改过就好,菩萨大慈大悲,宽恕众生。”
黄依梅又说:“世间真是因果报应吗?若行善事能否抵过?”和尚说:“阿弥朝佛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”
第二天,她去银行钱取了两万块钱出来,准备去医院,她想再给一些钱给女人。
在医院的大门口,她看到了一堆人,女人也站在旁边,黄依梅走拢去,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头花白的老头与一个七、八岁的瘦弱女孩双手支撑着跪在地上,口中不时说着“谢谢!谢谢!”地上铺了一块白布,上面盖了好几个章子。那个老头就是上次被扒手扒了钱的。
黄依梅看了看白布上写的字,大意是小女孩的母亲被人杀害,父亲患尿毒症,需要换肾,全家已债台高筑,筹不不出这笔医药费,求社会援助。白布上有他们家乡乡镇府、村上还有医院盖的章作证明。
有人问老人:“怎么不向政府求助呀?”
老人坐到地上,抬起苍老如松的苦脸说:“给了一些,不够。”
又有人问:“你家儿媳妇怎么被人杀的呀?”
老人叹了一口气说:“我儿子与儿媳以前是开出租车的,借钱买了一辆的士,两人日夜轮着开,有一天我儿媳妇开着车出去再也没有回来,儿到处寻找,也报了案,一直人尸未见,我儿子寻了大半年后病了,到医院一检查,尿毒症。家里有个小的,两个老的,张着嘴等吃,作孳呀。所以请各位行行好,救救我家儿子,救救我这个家庭!”说着流着浑浊的老泪又跪下磕头。小女孩在旁边低着头嘤嘤哭泣,白布被一老一少的泪水浸成黄色。
大家往碗中放钱,一元的,十元的,有几个人放了几张百元的,山上的女主人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了用手绢卷成一团的钱,开始放了一张一元的,迟疑了一下又放了一张五元的。
黄依梅感觉自己的心在瑟瑟抖:这可是鲜血换来的钱!
旁边有人在议:“抓到罪犯真的要千刀万剐!丧得了这样的良心,毁了一家子。”
“公安局也真是,这样的案子都破不了,让罪犯逍遥法外。”
“现在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,又不是没得吃,没得穿,非要去犯罪。”
“可不,有时为一件小事,为搞一点小钱就把人家的命搞掉。”
“现在是法律太软弱了,要是像古代一样用酷刑你看他们还敢不?”
“刑罚只能治本,关键是加强精神文明建设。尽量让人少去犯罪,也让大家有防患意识,你看的士司机被杀的还不止个把两个哩。”
“就是,防不胜防,罪犯又没在脸上写着罪犯两个字,说不定身边就有杀人犯哩,还是小心点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