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局长双手一摊,“我知道,所以你怀疑几位省领导,可位领导大可以通知叶子强有多远藏多远,没必要给我们追查的机会不是?”
“就是这样,我才怀疑。现在一切疑点都指向我们行动组内部,但是解释不了为什么叶子强不跑,非要跟我们演一出伏击警察的大戏。”柳菁英紧盯着陈局长说道:“假如我们行动组内部查不出问题?我说假如——我们行动组所有人屁股都是干净的,这回再查个底朝天,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?”
“嗯。”陈局长沉吟片刻,夹住烟头的手指僵在半空中,一缕灰烬散落在办工桌上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查到最后只有不了了之,和五年前一样?”陈局长朝天花板竖起左手食指,“而真正给叶子强通风报信的人,我们可能永远查不到。”柳菁英循循善诱,“五年前,我们先怀疑过自己人,自上而下整整查了两年时间,无果而终。专案组这些人你我都知根知底,出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。这次行动是老师牵线,由我直接领头,除了专案组的老成员,都是头一晚上临时在各个分局抽调的警力。”
陈局长适时接话,凝重道:“而且有了五年前的教训,这次行动的时间,地点和细节,都是分头交代,在出前一刻才定下来。但叶子强恰恰可以绕开我们所有的布置全身而退,证明肯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。内鬼要不在指挥车内,要不就在……省厅!”
“这就对了。老陈,你觉得我们现场泄露消息的可能性大,还是省厅内的可能性大?哪些人有资格在省厅观摩这次行动?”
“你的意思我懂了。有人要的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效果。绿蛇不露头,知情人嫌疑最大。绿蛇露头,现场的人嫌疑最大。只不过,”陈局长埋头挥去桌面上的烟灰,语气有些无奈,“还是没有证据啊。”柳菁英从办公桌上蹦下来,正色道:“通过叶子强在安东那里订购的药量,至少证明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有一张巨大的销售网络。这张毒网一直都在,我们居然没有觉。”
“是啊。想想很可怕。这几年新型毒品有泛滥的趋势,影响范围是越来越广,毒贩也是越抓越多,这背后的原因,值得我们深思。”沉默片刻,陈局长面色惭愧,低声道:“还是我们的失职啊。”
“凡事往好处想。”柳菁英拉长了声调,““不是我们不够好,是敌人太狡猾~””
陈局长挥挥手,无奈的笑道:“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。按照上面的分析,叶子强他们一定不会和安东再次接触,那些药也一粒不会出现在市场上。既然如此,你让安东去斯嘉蒂会所有何意义?”
“陈老总,我想送过的去的不是人,是药。老师说过要通过药来深挖毒网,除去叶子强,应该还有我们掌握不到的犯罪团伙。”
“季厅长是讲过要借安东的背景深挖毒网,可这算哪门子挖法?”
“以毒攻毒。”柳菁英见陈局长面色阴郁,目露不悦之色,沉声正气道:“你别瞪我。我知道,在我们的立场上,绝不该办这样的事。但就算现在我不做,上边也迟早会有差不多的安排下来。从长远看,确实利大于弊。”柳菁英直指陈局长的心结,继续剖析道:“具体来讲,上面应该有两步走的安排。第一步,安东背后的集团不会继续向我国市场供货,同时也会积极同我们提供各种上游买家信息,就像这次。第二步,在国内,以低价药品冲击市场,吸引下游经销商上钩,再顺藤摸瓜,摧毁整条销售链。”
“试点应该就在我们市。这是国家目前的大政策,从国外斩断货源,在国内捣毁销售渠道,从而遏制住泛滥的趋势。自外而内,从大到小。先把成了气候的都打掉,之后零星冒头的见一个端一个。”
陈局长沉默良久没有回话。柳菁英心知他对类似的做法很抵触,也不再多说,准备去省城见见季厅长,向他汇报自己的计划。
“小柳,等等。”陈局长叫住即将离开的柳菁英,从抽屉里拿出几只信封,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,分成六份,挨个塞进信封中。
陈局长起身,先是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茶盒收好,又在身上里里外外摸了一番,凑出几张零星的钞票,连同信封一道递进柳菁英手中,“我没时间,你顺道买点儿东西,再帮我把这些钱送过去。”
“嗯。”柳菁英轻轻应了一声,看着陈局长略显老态又有些落寞的身影,悄然开门离去。
自十来年前柳菁英刚刚调到本市警局,陈局长就是她的顶头上司。对于陈局长的评价,柳菁英可以用兢兢业业,恪守本职来概括,他是个好人,是个好警察。
走向停车位的途中,柳菁英拨通了儿子罗永的电话,“喂?小永,你那里怎么样?”
“妈!我没问题,瑶瑶在教我怎么做事!你放心!”
“加油,勤快些,别偷懒。可要记着,被炒了鱿鱼可还不上债咯。”
……
游乐场,大眼冰室的某个后台房间内。
“哪能呢,为了工资我指定好好干!妈,要不先挂了吧?瑶瑶还在旁边等着。啊?现在不方便……那,那好吧。”罗永偷偷摸摸捂住手机啵了一口,随即挂断了电话。
他紧接着回头询问王梦瑶,“兄弟,吸管箱子摆哪里,刚刚没听清,你再跟我说一次。”
他和王梦瑶站在冰激凌店后台的储物室里面,十五见方的空间中,三面储物架贴墙而立,中心有一张铝制的高脚铁长桌。这处房间用于存放一些前台经营常用的杂物,比如吸管,卫生纸,包装盒这些东西。
因为年龄关系,王梦瑶没法让他去店面里招待客人,侍应生需得是成年人,或者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。至于王梦瑶,店是她自家的店,自然不用避讳。
略作计较,王梦瑶便安排他到后台做做打杂的工作,哪里需要去哪里。最近店里工作火爆了起来,正需要人手。
“哪儿空哪儿摆就行。不碍事。”王梦瑶扰了扰额头上秀气的中分刘海,无所谓的朝罗永摆摆手,“都是些简单的工作,一会儿就能上手。”罗永眼中闪耀着感动的光芒,“兄弟……瑶瑶,谢谢你啊,我做这些就拿工资,真的可以吗?”
“现在是旺季,每天都有缺人手,我当然欢迎你过来帮忙了。到下午的时候忙起来,你可别嫌事多。”罗永拍着胸脯保证道:“一百个放心!我就是累死也给兄弟您把事情办好!”
“倒是你怎么不多跟阿姨聊聊,慌里慌张就挂电话。”说话间,王梦瑶拿胳膊肘捅了下罗永的腰眼,“诶,跟我说说,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,要被阿姨逼出来打工还钱?”
“不是,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,我买了点东西,找我妈借了钱,我得还她。”
“你撒谎……”王梦瑶眯上双眼,凑近罗永紧盯着他的双眼,直盯的罗永身体后仰。
在学校生的暴力事件后,学生间流传着柳菁英三拳两腿支付一群大汉的趣事,不禁让王梦瑶联想到英姿飒爽的柳阿姨修理罗永的情景。
王梦瑶很早就知道罗永惧怕母亲,她也怕——而她对柳菁英的印象,要追溯到遥远的早年。
……
那是小学的入学式,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罗永。
小梦瑶对小学期待了很久,入学式头天晚上甚至没睡着,抱着小书包兴奋了一个晚上。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就跳到父母的床上摇醒了爸爸妈妈,早饭都不知就吵着要去上学。
小梦瑶那时候留着可爱的妹妹头,大大的黑眼珠子和白里透红的瓷脸蛋儿,很难想象那时候圆嘟嘟的小可爱会长成如今这副高高瘦瘦,皮肤黝黑的男孩子模样,现在不熟悉的人,都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帅哥。
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小学校园门前,小梦瑶左右两只小手分别被爸爸妈妈牵着,蹦蹦跳跳的就跨进了校园门口。可有的小朋友不像她这样开心,哭哭啼啼的不肯进学校。
小梦瑶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,小脑袋歪向一边,不能理解。她甚至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嚎叫,比在乡下听到的杀猪声还要惨烈的嚎叫。
“哇啊!!!爸!我不……我要回家!哇……哇啊!爸爸!我不上学啊!呜呜……哇!!!”
那是一个小男孩,赖在校门线前,抱着他爸爸的大腿哭嚎,死活不肯撒手。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位高高大大的漂亮阿姨,后来,王梦瑶知道了那是罗永一家三口。
小梦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只见高大的阿姨张口说了些什么,那个叔叔满脸悲痛,生离死别似的把小男孩从腿上掰开,头也不回就小跑离去。
小男孩想要追他爸爸,被高大的阿姨一手拎住后颈拖进了校门口。小男孩的哭嚎好像待宰的小猪,阿姨的冷峻就像走进屠宰场的屠夫。